诗助“非常名”
——评车帝麟篆刻新作《非常名》
侯军
车帝麟寄来他的篆刻新书《非常名》，希望我来写个书评。我说：“我是圈外人，所写必是‘野狐外道’。”他却回复：“期待妙文。”得，推不掉了——索性就“外道”几句野狐禅吧！
《非常名·车帝麟篆刻（一）》
车帝麟 著
中国艺术出版社2022年5月出版
定价：128元
我不懂篆刻，近几年却“仰赖”篆刻艺术，搞起了“集印为诗”——以篆刻印文为素材，重新排列组合，再造诗境，自抒襟怀，是为集印诗词也。这个“文学新尝试”得到几位篆刻家朋友的热情支持，若微斋陈浩、韧斋李贺忠，自然还有车帝麟。我从车帝麟处搜罗了不少绝妙的印文，有古诗，有箴言，也有自造的佳句，比如“得印忘茶”——那天，我到他的工作室搜罗印章，他告诉我新刻了一批古人吟咏他的故乡台州玉环岛的古诗。我细细一看，不光刻得精彩，而且那些诗句都是平常难得一见的佳句。写集印诗最稀罕的就是这种有些生僻又诗意盎然的印文。我顿时乐不可支，当即“开打”（开始打印蜕之谓也）。车帝麟也兴致勃勃地跟着我一起打印。两人立即沉浸在欣赏与创造的快乐中。直至把几十方印章打完，才发现进门前他特意给我备好的老白茶还妥妥地睡在茶壶里，烧开的水早就冰凉了。我俩相视而笑，一个妙句脱口而出：“这真是‘得印忘茶’啊！”车帝麟笑罢，忽然灵机一动，说这个句子很适合入印，你等着，我把它刻出来——大概就是我重新烧水泡茶的这会儿工夫，他已经把一方印刻好了。这就是车帝麟的本事：机敏，灵悟，成竹在胸，刀功在手，出手的活儿干净利落……
车帝麟篆刻，胡马藏
荒原寒日子嘶胡马
车帝麟篆刻，林小芳藏
因寻小园隠，忽见群芳发。
也是那次“得印忘茶”的读印经历，使我看到车帝麟的文学悟性，乃至把这种悟性转化成篆刻实践的特殊才能。我在鼓捣“集印诗词”的过程中，深感在古往今来的篆刻艺术、特别是闲章印文中，蕴含着极为丰富也极为精湛的文学资源，那简直就是一个尚未开发的文学宝库。我是偶然从“集印诗词”这个侧门，推开一道门缝，步入这个宝库一隅，立即被那满目琳琅美不胜收的隽永诗文、精策嘉言深深陶醉了。而车帝麟身为篆刻家，他是从正门步入这个文学殿堂的，其感受自然与我迥然有异。简言之，我之所思多在利用，他之所思多在创新——当初，他遍览群书穷原竟委，把历代吟咏玉环岛的诗句集纳汇刻，构成一个新鲜的诗印组合，献给深爱的故乡，成为一份独一无二的厚礼；而今，他又别出心裁，利用古今诗词中的文学资源，发微探奥，精雕细刻，推出一个新的诗印组合《非常名》。或许，以篆刻家、书法家乃至艺评家的眼光，从不同的角度审视车帝麟的这本新著，各自都会发现不同的闪光点；而我作为专注于篆刻与文学特殊关系的欣赏者，所看到和想到的却是他的文学发现力——他发现了以文学之美来延伸和浓化传统名章的一条新径，以诗文的魅力来拓展人名和斋室名章的艺术视域，使寻常之名立马“幻变”成非常之名！
车帝麟篆刻，胡木良藏
劝君莫辞满酌酒，瑶林琼木皆良友。
这是车帝麟的独得之秘，也是他对开拓篆刻与文学相融合的一次有益的探索。
名章自古就是篆刻的重要功能，甚至一度是篆刻艺术的主要功能。以名章立信，不啻是篆刻艺术最原初、也是不可替代的实用价值。迨至明清时期，文人介入篆刻，进而成为主角，闲章逐渐占去了半壁江山。于是，以闲章言志，成为文人介入篆刻的一个显著标志。从此，篆刻就其实际功用而言，逐渐开始“二水分流”：诗文警句逐渐成为古今文人刻制闲章的主要题材，而名章（包括斋室名号等）则一直沿着传统的路径，一路前行，直到如今，迄无大变。
车帝麟篆刻，马新宇藏
新晴天宇正和融
然而，车帝麟的发现力恰恰在这个“迄无大变”的名章领域里，焕发出独特的智慧灵光——他别出心裁地把诸多名人的、友人的姓名和斋号，与古今诗文“对接”起来，让这些寻常姓名字号均“化入”典雅而切近的诗文之中——以往不是早有嵌字诗文、嵌名对联吗？如今，车帝麟把你的名字“嵌进”他搜集发掘来的古今诗句中，你的名字顿时就变得文雅起来精致起来诗意起来了，寻常名瞬间就“蜕变”成了“非常名”——我以为，这是车帝麟对印文中的文学资源的一次“深度开发”，是把文学这一源头活水引入篆刻这片“半亩方塘”的一个创新性探索。作为同样专注于篆刻与文学相融合的探索者，我要将车帝麟引为同道了。
车帝麟篆刻，毕飞宇藏
飞宇冠苍岑
（附边款）
车帝麟篆刻，马未都藏
风流未都尽，犹赖著书余。
（附边款）
认真翻阅这本印制古雅的《非常名》，我发现了不少熟识的名字，随即寻觅出印文中埋藏着的对应着的字词，真是兴趣盎然——名作家毕飞宇，车帝麟刻的印文是“飞宇冠苍岑”（如图），在印章的释文说明处则标明，这个句子出自北宋宋祁的《物外亭》一诗，下面还引录了全诗；收藏家马未都，他刻的印文是“风流未都尽，犹赖著书余”，后边注明是出自北宋韩维的诗句；书家李静，他刻的是“静容桃李敷浓荫”，是宋代郭印的句子；另一书家刘敏豪，他刻的是“神思敏捷豪情溢”，是引用近人宋词的词句……
车帝麟篆刻，李静藏
静容桃李敷浓荫
车帝麟篆刻，刘敏豪藏
神思敏捷豪情溢
我相信，这些印章的主人们，得到这样一方以诗嵌名的特殊“名章”，一定会感到新异珍奇，宝爱有加的。
我在书中还发现了不少斋室的名章，也被他“诗化”了——亦说斋，我知道这是深圳名书家邹炯文的书斋，车帝麟给他赋予的诗句是“论道传心吾亦说”，用的是当代岭南名家陈永正《题亦说斋论书》的诗句；篆云楼是好友李贺忠的室名，他刻了一方大印，印文十四字：“拈笔古心生篆刻，引觞侠气上云空。”品一品，这两句诗套在贺忠兄身上，似乎也挺合适。显然，车帝麟在选择诗句上是下了一番功夫的，要尽量让人与诗的“粘合度”高一些，贴合得紧密一些。这无疑也是其文学发现力的一种体现。
车帝麟篆刻，亦说斋藏
论道传心吾亦说
车帝麟篆刻，篆云楼藏
拈笔古心生篆刻，引觞侠气上云空
令我惊奇的是，在《非常名》系列名章中，还有一方“遐心寄兰荃”是刻给我的寄荃斋的，从其注解得知，这是源自明代徐熥《答袁无竞》的一首诗。说实话，我从没读过徐熥的诗文，车帝麟这回真是让我涨学问了。
车帝麟篆刻，寄荃斋藏
遐心寄兰荃
谢谢这位外粗内秀的诗印同道！
2022年6月19—20日
于北京寄荃斋